七色魇🦦

【梅杂】艺伎回忆录

十六岁，她挽着阿丽娜在街心公园闲逛。

黎明天空的淡金色投在波光粼粼的河面，广场大理石碑前鸽子飞旋流连，纷纷划过的薄云像优美的乐曲。

她用面包渣喂鸽子，阳光落在阿丽娜的头发上，阿丽娜仰头看着师姐，微微笑着，眉眼弯弯。

十七岁，她统治同周期女单赛场，金牌挂了一卧室。十八岁她脚踝受伤，拄着拐杖在奥委会奔走为祖国申诉，硬是为俄罗斯撕下三张奥运门票，和阿丽娜一起憧憬冬奥。

然而她却顶着伤痛站上平昌赛场，十六岁的阿丽娜正是当打之年。

她好像是在忐忑中摘掉了冰鞋套子，无不遗憾的滑着降低难度的节目。

巨大的静默无声的情绪压得她喘不过气。

一举一动都是那个在自由寻求的爱情中经受不住风摧雨折卧轨自杀的黑衣女人。

耳畔汽笛声响起，她成为安娜卡列尼娜。

十几年的追索。

从小被灌输的信条。

“冬奥金牌是桂冠之上最华美的花，是花朵之上最短暂的露水，是露水镜面之上最转瞬即逝的晚霞之光。”

命运啊。

队里挂着的巨幅夺冠海报。

“阿丽娜，恭喜你。”

镜头前她笑得灿烂，银牌熠熠生辉。

十九岁，自重和遗憾带来的郁郁寡欢让她过度敏感，趋于扭曲。

她和阿丽娜的故事成为一个死局。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放出偏执的言论，尽管她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对的。

只是徒然给自己的年轻生涯增添暴动。

“我深深地知道自己的内心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二十岁，她转到加拿大奥瑟教练组里训练。她的背部受了很严重的伤，她的时间线与新冠肺炎改变世界的轨迹重合，又添上肺部纤维化。

一人独坐在病房里面对惨白的墙壁。

她想起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候拿的满墙满墙的金牌。

那也是可以想的吗？

如同离开树的落叶一般的自己。

何况现在是完整地滑完一场都费劲。

“阿尔茨海默症的诊治难度众所周知，我们只能尽最大限度的努力。”

阳光透过镶着金边的落地窗照在洁白的墙上。

大夫不确定地喃喃道。

鹤发的老妪，在逐渐失掉记忆。

或者，失掉她的过往。

阿丽娜问道，能唤起她的记忆吗？

不知道。

即使是能唤起，那也只是她最在意的记忆。

催眠师夹着一摞病历表走进来。

姓名？

叶芙根尼娅……梅德韦杰娃

我不很记得了

我叫热尼娅。

窗外风景是深秋的下午。

萧瑟摇动的白桦林。

沿着风的方向立在小路旁，

风儿的指尖掠过之处, 

树叶漫天飞舞。

铁道旁火车开过，

一阵悠长的汽笛声。

阿丽娜记得她们曾经是多么快乐。

阿丽娜记得她们穿着队服在记者会上的拥抱。

阿丽娜记得她们一起喂鸽子的时候。

汽笛声，哦，这汽笛声。

梅终于记起来了。

一滴眼泪掉到病历表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二十三岁，表演滑挑战杯。她一袭蓝色长裙登上冰面。

哦。开始是汽笛的声音。

汽笛的声音是什么？

是《安娜·卡列尼娜》的结尾。

那个女人卧轨自杀，

那个女人万念俱灰、掩面落泪。

梅从2018年走来，

上半身考斯滕布满的碎钻随着她的动作闪闪发光，反射着穹顶的光线。

她沿着韵律回溯时光深处。

穿过两年前的背伤和肺炎。

穿过三年前的她的暴动与不可理喻。

穿过四年前与教练的争吵。

穿过五年来她引起的种种争吵与污名。

穿过

罪与爱 

梦想与伤痛 

怯弱英勇、辗转流离。

回到五年前平昌那个峥嵘喧沸烛火燎天的诀别冬夜。

二十三岁的她看到当时十八岁掩面失声而泣的自己，肩膀剧烈地抽动，一串串珍珠洒在冰面上。她想抱抱十八岁的自己。

没关系了。

一步一步走下去。

和阿丽娜一定要好好的。

十八岁的她有些惘然。

银河在二十三岁的她身上流动。

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

咨询室椅子上的梅情绪显得激动。

残存却也印象深刻的，最在意的记忆。

阿丽娜还在等着我。

光影交错着，表演滑乐曲将尽的时候

二十三岁的梅看到

阿丽娜坐在最近的观众席上

向她微笑。

终有一天，

终有一天她会亲手捂热冰封的厚墙，

用体温将它们融化，

拥抱漫长的和解。

然后迎着朝阳奔跑，

迎来飞动的盛大广阔的春天，

再也不回头。

阿丽娜，阿丽娜，你看看我。

阿丽娜看向梅的眼睛。

“你飞翔吧。”

她们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