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魇🦦

【莎千】After

 “卓娅，到那边乖乖的，别乱动阿姨家东西。”

  我妈站在月台向我挥手，我拉着一个大大的拉杆包匆匆走过鹅卵石路，对面萨莎阿姨的轿车开着门。我和那位红头发的阿姨打了招呼，把包收起来放到后备箱，然后钻进后排拉上车门。萨莎阿姨把车发动起来，圣彼得堡林荫路旁的一棵棵白桦树从窗外掠过，那座小小的车站，还有我妈站在那里等车小小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见。

    萨莎阿姨比我妈高，但声音很低沉，跟我妈一点都不一样。我妈最近要去出差，日程安排的很紧，带不上我。让我在萨莎阿姨家住几天。萨莎阿姨从圣彼得堡站接我，我妈倒车去机场。

    我叫卓娅·帕夫柳琴科娜·谢尔巴科娃。我妈唯一的女儿。我妈是俄罗斯家喻户晓的前花样滑冰运动员，奥运冠军，安娜·谢尔巴科娃。不过，她今年已经三十六岁，离了婚就没有再嫁，带着我一个人生活。我妈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依赖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说实话，除了Mafia陪着我，以及我妈那堆时不时过来玩的师姐师妹们，我实在有些孤独。

    我弄不清我妈和安季波维奇家那边是怎么回事，反正那天晚上我妈声音不大，但是听起来冷冷的，很坚定。后来果然就分开了，我妈带着我搬出去坐地铁回莫斯科，搬回她自己那偌大的别墅，还把我改成她的姓。再后来七姐姐索菲亚悄悄告诉我我才知道，那家人想吞掉我妈家的遗产，跟我妈感情也不好。我妈铁了心要离婚，说，怕啥，打官司就打官司。

   七姐姐说这些的时候满眼都是对我妈的崇拜。——其实我见怪不怪，她一直是我妈的头号铁杆粉丝。七姐姐其实不是我姐姐，她是我妈的师妹，索菲亚·阿卡蒂耶娃——只比我妈小三岁。用她的话说，水晶俱乐部的姑娘们都是冻龄常态，如果不说，没人看出来她们三十多岁。这话不假。

   “你妈妈一直都这样。”萨莎阿姨说，温柔大姐姐当年可是最受组里师妹们欢迎的。我有些疑惑，我妈哪样？我妈在我周末赖床的时候把我从床上吼起来，从后院车库拎来很重的菜篮子，被流浪狗咬伤了右手滴着血还用左手把着方向盘把她那辆奇瑞欧萌达硬是开到诊所；一个人接下那么多冰演节目从上午到凌晨连轴转，穿着单薄的裙子在室外冰场冻得瑟瑟发也并没皱一皱眉头。萨莎阿姨说以前她们都在水晶俱乐部一起站了十几年领奖台，退役以后我妈去当了主持人，萨莎回俱乐部做教练还开了家公司。前面是一个转弯，萨莎阿姨娴熟地打了一把方向盘，然后继续讲述。

      说实在的，我妈职业生涯的那些旧事对我分享得很少，奖牌奖杯也不常挂，我仅仅知道她以前是运动员，而且是很厉害的那种，得过奥运冠军，周末带我滑冰的时候滑的很好，然后就没什么了。萨莎阿姨说我妈年轻的时候是个疯丫头，表面上看着文文静静温温柔柔的，其实高空跳伞蹦床快艇牵引冲浪什么的样样玩的很溜。我妈十几岁的时候就经历过两次粉碎性骨折，做过三次手术，换过半月板，打过钢钉，得过一种曾流行了三年的叫做冠状病毒的大病，康复后比赛下场的时候呼吸都不容易，还在奥运会前几天弄坏了冰鞋。我妈训练的时候经常摔跤，摔一屁股冰碴，累了就抱着教练哭，把眼泪都抹到考斯滕精美的袖子上(我有些怀疑，因为我长这么大几乎没见过我妈哭)。到了赛后采访的时候我妈可就嘴硬，从来不承认她哭了。“不，我当然没哭。”其实我半信不信的，有些想笑。

      让我相信的是萨莎阿姨十分平静地说，在她自己承受不住泪水的重压低下头颅的时候，我妈曾把她的双臂展开如天鹅般佑护。

     后来我妈就把她所有的考斯滕都叠起来放到一个箱子里，那是几十件那么漂亮的衣服啊，我看的不多，但它们太美了，色彩各异，质感大概是半透明，上面排布着一条条水钻带。比人间要有过的一切裙子都美。我不记得那上边有我妈的泪痕啊，可能是我没认真看吧。

    不就是禁个赛吗，不就是寂寞点吗，萨莎又没有离开，有什么大不了的，让他们骂去吧。我妈时常一个人念叨。可我听别人说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萨莎阿姨搂着我妈说，算了。